向興述
我很小很小的時候,指著家門前那片郁郁蔥蔥的竹林問爺爺:“竹子為啥那么多,年年都還在啊?”爺爺告訴我,竹子命長,因根系發旺,它的根穿巖縫破土層,在地下悄悄編織大網,會年年發好多竹筍,竹筍多竹子就多。由此,我從小就喜歡上了竹子,并對我家門前那片竹林,多了幾分敬重之情。
我家門前那片竹林,生長在一個叫流溪溝的大山深處,百年以上的老房子門前,是老祖宗最初修建房子時所栽種的。竹林周圍用大大小小的石頭,壘成兩米左右高的不規則圓形石坎,像是一道堅實的圍墻,把竹林圍了起來。20世紀50年代初,父親與叔父分家各立門戶,將竹林一分為二,小河邊的那一半分給叔父,另一半歸我家所有。
童年時代,我常去竹林玩耍,那里是我兒時的游樂園。長大成人,即便是在外偶爾回家,我也習慣去竹林轉轉,總覺得那里很溫馨,同家一樣。
春季氣溫回升,竹子進入快速生長期,我停下腳步,靜靜地站立在竹林旁邊,不時地凝視著那片竹林。新生竹葉開始萌芽,初展時顏色淺綠,質地柔軟,呈卷筒狀,逐漸展開后,顏色深綠,葉片狹長。新竹葉多集中在竹枝頂端,形成簇狀,隨著新葉一天天長大,老葉便自然脫落,為新葉騰出空間,讓出位置。這時,竹葉一年一度的新老交替任務就此完成。
竹葉新老交替時段,也是竹筍的生長時段,破土的春筍一天天長高,慢慢地脫下緊緊圍裹著它的筍殼,向云霄遞送它蒼翠的申請。筍殼慢慢脫落,新生嫩竹露出翠玉般的竹節。這時,許多新生竹子加入竹林的大家族中,竹林更顯生機盎然。一眼望去,密密麻麻的竹子亭亭玉立,優雅清秀,好像是“賢士達人”齊聚一起,正在商議著什么。微風吹來,竹枝搖擺,竹葉舞動。
竹子不畏嚴寒,不怕風雨,白色的雪花降落在青翠碧綠的竹葉上,它仍然透露出生機。古往今來,竹子從不缺少人們對它的贊美和敬仰,尤其深受文人墨客的青睞。
竹子品種繁多,有的具有很高的觀賞價值,有的具有很高的實用價值。我家的竹子被稱金竹,它沒有斑竹那樣粗壯高大,也不像鳳尾竹那樣矮小纖細,它是專門用來制作生活用品的品種。
20世紀80年代前,竹子是農村人家的必需品,家家戶戶離不開它,而人們又很少栽種,竹子便成了稀缺物資。好多人家常來我家討要,說要制作背籠、筐子、篩子、簸箕等家具。每遇來者,不論是祖父,還是父親、母親,都會臉帶笑容,連忙說:“那就找彎刀去砍吧!”
家鄉人習慣背東西,常用工具是背籠,石頭、木柴、糧食、豬草等,都用背籠背著運送。背籠上有一個被稱為“背籠系”的部件,它是用竹子劃成細竹條編制而成,形似大姑娘的兩條辮子,背東西時挎在人的雙肩,承受著背籠中所背物體的全部重量,極其容易損壞。凡有需求者,我家都會為他們提供方便。
我記事時,那片竹林由爺爺精心管護,他常去竹林仔細觀察。春季竹筍剛剛出地面,防止有人踩踏,冬季防止牲畜吃竹葉損壞竹子。20世紀70年代末,爺爺逝世,管護責任落在父親和母親身上,可他們都先后離開這個世界,按說,管護責任應該由我們這輩人承擔,然而,我們兄弟姐妹都已遠離家鄉,遠離老房子,遠離那片竹林十幾年了,老房子因無人居住,早已開始垮塌。
如今的那片竹林,失去了主人,好像失去父母的可憐孩子。不知道埋葬在附近山坡上的爺爺,是否可以遙望著那片竹林,也不知道埋葬在竹林旁邊山腳下的父親,是否可以日夜陪伴著那片竹林,繼續管護著那片竹林。